雅言

一 
 
母亲说 还是一岁半的时候 
我在外婆的坟前跪过 
这一晃三十多年过去 
我记着再过几天又该是自己的生日 
却算不出外婆该多少岁了 
 
二 
 
我从没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 
更没有在外公外婆怀里撒过娇 
父母背着日头上山的年代 
他们已入住落日的家园 
 
不是不想见我 
而是那年头活下去实在太难 
今天 当我跪在外婆的坟前 
才知道自己还有的身份 
叫做孙子 
 
三 
 
阳光很好 清明还在路上 
其实是我有些着急 
这么多年来 不知道母亲 
多少次独自跪着告诉外婆 
你孙子他很忙 
 
我的确很忙 
为了不做别人的孙子 
 
四 
 
通向坟地的路至今还那么瘦 
把车停在很远的地方 
怕笨重的车辙碾碎 
外婆守侯的小脚印 
 
母亲说 当年这路更加饥饿 
总在雨天吞吃外婆做的布鞋 
所以 母亲几乎赤脚 
走过了她的童年 
 
五 
 
母亲手指处 
当年的竹林是现在的楼房 
现在的竹林是当年的茅屋 
母亲用陌生的眼光看楼房 
用温暖的眼神看竹林 
 
一丝不知年代的风撩乱母亲的白发 
竹林安详如初 恍惚中 
炊烟隐约而熟悉的香 
让母亲深吸了几口 
 
六 
 
母亲特意在坟头 
挂上红黄兰色的坟挑 
说外婆身前很爱好 
宁愿自己饿着肚子 
也要打一副女人的银饰物 
 
我在心里祈祷 
今年的清明能不能破例 
不要风雨 让哀思也可以 
多一些缤纷的色彩 
 
七 
 
外婆的坟其实是堆土包 
没有青松翠柏 甚至 
连一只乌鸦也没有 
但我知道 水稻绿过 菜花黄过 
就在一陇田埂之外 
 
外婆的坟地是她身前 
常倚门眺望的地方 
那时候她究竟看见了什么 
让她49岁就匆匆赶往 
就因为相信对面的高速公路 
可以加快轮回吗 
 
八 
 
当年梳小辫14岁的小丫头 
在幽灵般出现的老人 
浑浊的眼睛里 
转瞬长成我的母亲 
 
这个叫出母亲小名的老人 
母亲却不认识他 
脸上泛起的红晕 
呛住几十年光阴 
 
九 
 
在土地上讨生活的庄稼人 
应该把身后的骸骨还给土地 
可母亲说 你灵巧的双手 
偏偏不会握锄头 
地里长不出庄稼 
血脉都险些枯萎 
 
没成年就外出谋活路 
如今已过花甲多年 
你的女儿 最想告诉你 
如今的她已是儿孙满堂 
 
十 
 
墓碑风蚀得看不清字迹 
可我知道睡在里面的是外婆 
跪着磕头的是母亲 
我甚至能看见 
母亲当时的内心 
 
外婆 明年你会有座新碑 
上面清楚写着你的地址 
母亲再不担忧手中黄纸 
借香烛火光变成的钱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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